散会后,达隆过来,拍着他肩膀笑,说他出尽风头。他愣了愣,真没听出来是在表扬,还是在阴阳怪气。他唯一确定的,在这些人眼里,自己就该是忠于被人使唤的角色。
他走到落地窗前,看向围场里蓄势待发的马儿。匹匹健美,肩隆肌肉硬邦邦,身躯线条流畅坚韧,从头至尾,没有哪一处是多余的,简直是造物主的偏爱。可它们的命运,全不由自己掌控——背上骑着人,背后站着人。人把它们短暂的生命挤满了,至死方休。
铃响,旗帜挥舞,马出闸了。
手机收到短信,兰迪发来,问他一切可好。他没回,隔了两秒,又一条信息过来,兰迪说,我觉得我还是该到现场。
辛戎低头,摁黑手机屏幕,比赛已经开始,说一万句也没意思了。
一抬头,本来保持优势的柚子竟陷落在马群中,其余马,像飓风一样,朝它挤压。
辛戎蹙眉,攥紧拳头。
进入弯道,柚子仍没有甩开周围的暴风雨,它被卡在尘土飞扬的中位,死死不能动弹。
就在此刻,主持人在广播里忽然扯着嗓子大吼,赛道上惊现意外。
爱尔兰裔骑师的额头,迅速出了血。似乎是有人的马鞭,不小心挥舞向了他的脸。
不对,辛戎认为,这个“不小心”待定义。
骑师受伤的同时,柚子的臀部也被撞了下,偏离了既定“航线”。十分促狭、狠毒的一招。
辛戎屏气凝神,一动不动,心里念叨着,柚子是最好的,它已经打败过最杰出的马了。
骑师眼见有些力不从心,柚子也在失速,就像一颗运转良好的小卫星,从轨道上掉出。
已经过了四分之三赛程,柚子落在后段,即使再奋起直追,也希望渺茫。它速度够快,可在最后阶段的增程,并不具备良好耐力。
场上所有贪婪的目光,聚焦在它身上,看台上起了不小的骚动,毕竟,有不少人怀着希冀,押注了它。他们曾因它而致富、欢呼过,也会因它的失利而失望、喝倒彩。未料想过的冷汗,从辛戎背后一点点冒了出来。
主持人又开始兴奋地大喊大叫,是的,奇迹再次出现,柚子从侧边,神奇地追了上来,天知道它哪来的爆发力。它似乎能把绝望转化为兴奋剂,亡命之徒一般超越,朝着终点狂奔。柚子甩开了绝大多数马,在一点点接近头马,急速推进的波浪场内一波接一波地跟着沸腾。
辛戎一眨不眨盯着赛道,感到喉咙被扼住了,像上了绞索般窒息。马奔跑的速度,似乎也贯穿了他的身体。
这终极的一刻到来,两匹马,齐头并进!
柚子的名字被半是鼓励、半是愤怒地呼喊着,人们当然想亲眼见证,时隔多年的“三冠王”诞生。
可惜,只差了那么一点。
在泥土的飞溅中、激愤情绪的摩擦中,柚子慢了半个马头。
辛戎麻木地站立着,忽然感到一阵晕眩,摇晃了下,幸好,一只手伸过来,扶住了他的肩膀。
他沙哑地说“谢谢”,从保护臂里退开。
“你还好吧?”原来是兰迪,不知何时来了。
辛戎并没有表现出惊讶,他已经表现不出来任何多余的情绪。他转身,去摸桌上的雪茄,都没顾上剪,就直往嘴里送。
兰迪走过去,将那支未燃的雪茄从他口里取出来。
“我搞砸了。”辛戎面无表情说。
兰迪靠得更近了些,沉默着捧起他的手,拍了拍。马蹄铁没能带来最终的胜利,只带来了半截白日梦。兰迪用一条胳膊挡住他的脸,另一只手环住他的腰,抱住他。在他耳边,柔声安慰,“没关系,还有机会的。”他不知道自己是在做梦,还是醒着。
柚子比辛戎状况更糟糕,带着满鼻子血,从赛道上下来。
滥用药物、旧伤、激烈碰撞对抗、近乎疯狂的刺激各种七七八八的因素,好巧不巧凑到一块,耗尽了它,令它的生命值亮起红灯。佐伊也辨别不出,到底哪一种更恶劣。
马工去牵它时,它嘴唇一卷,口水顺着嘴角大量滴落,发出了从未听过的、刺耳的狂怒声音,立时镇住了所有人。
佐伊感受到了如出一辙的痛苦,她大胆迈前两步,抓住缰绳,用熟悉的声调爱抚它,抚摸它僵硬的肩隆。它这才慢慢恢复平静。
“该死的。”当柚子进入马厩后,佐伊摸着柚子烫到不行的四肢,不停地重复着这句。
柚子尾巴啪啪打着,眼睛里重新充满了温润。它无知无觉,包括自己的命运。
达隆没在电话里多言,只让辛戎尽快回纽约。他心里明镜似的,知道自己根本没时间脆弱,因为接下来要面对,更为残酷的腥风血雨。哪里跌倒,就从哪里站起,一直以来,他都秉信这点。
回到纽约,达隆却并没有再联系他,与此同时,祁宇也偃旗息鼓了。他感到一丝诡异,告诫自己捺住,静观其变。
他不想打乱自己的生活节奏,照常处理工作,偶尔出去散步。森林公园